<1>经过一夜的风吹打,河谷安静得像是进入了梦乡。山野青翠,田野碧绿。白南山坐在树根上,眺望着远处的河岸。最吸引他的是那道瀑布,它粗壮地挂在红崖上,通体洁白无瑕。这一切就像是一杯甜酒,使得白南山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,还是在现实生活中。

“还愣着干嘛?赶紧吃东西。你不上学吗?”顾世珍走出房间,看到睡意朦胧的白南山后,生气地吼道。

白南山猛然惊醒,急忙站起身来。此时,一阵脚步声从池塘埂上传来。顾世珍的目光从白南山身上移开,看到池塘埂上的白国伦,心中一沉。

白南山瞥了一眼顾世珍,急忙窜进屋里。

白国伦走上土坝子。

顾世珍焦急地问:“是不是垮了很多?”

“田里就垮了两处,问题不大。这都是小事情,主要是学校出了问题。一坡泥巴和石头从屋檐后垮了下来,堵住了排水沟。透过窗户往里看,见教室里面全是水。你快去拿学校的钥匙来。得再找几个人把这事处理掉。”白国伦说着,就往檐下走去。

顾世珍闻言,急忙走向屋内,刚迈出一步,她回头问了一句:“那今天还上课吗?”

白国伦坐在树根上,快速挽起裤腿,迷惑不解地问:“板凳和桌子又没被淹?为什么不上课?快去拿钥匙!”

白南山在房间里浏览着课程表。当他隐约听到屋外的对话时,他激动得无以加复。他不想去学校,也不想上课。他喜不自禁地跑到饭屋,端起桌上的炒饭,狼吞虎咽起来。当白南山听到池塘边传来的笑声时,他将碗中的饭粒一颗不剩地赶进嘴里,以至于两个腮帮子胀鼓起来。不一会儿,兄妹俩提着书包,一前一后跑出屋子。

池塘埂上,有着一条泥泞的小路。路旁长满茂盛的野草,草丛里点缀着浓密的露珠。白南山一手提着凉鞋,一手提着裤管,慢慢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。当脚掌从稀泥中抽出来的时候,会发出泥丝被拉裂的脆响。在池塘东边,这样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
两个中年男人走在田埂上。一群小孩跟在他们身后,像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似的。走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何乃回头提醒道:“何杰!为什么你的话这么多?能不能好生走路?”

队伍里有一个小男孩,长得和何乃一模一样。他吐了吐舌头,又继续说起话来。

何乃是白南山最为忌惮的老师,也是他的班主任。他常常拿着一把宽厚的竹片。他常常打人。

白南山走过池塘埂,便来到马滩小学。学校坐西南朝东北,黑瓦白墙,面向河岸一字排开。房前有着一块极不规则的泥巴操场,东南宽,西北窄。在土坝子的东南方,还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。桂花树下,几个光着脚丫的小男孩,正绕树嬉戏。屋檐下狭窄的阶沿坎上,站着一堆一堆的小学生。他们叽叽喳喳,热闹非凡。

白南山迅速跑到自己的教室门口,把白翠翠远远地甩在身后。躲进人群时,他听到了一群小孩的议论声。

何杰得意洋洋道:“信不信由你们!我爸告诉我!今天,她们就要来学校。哼!到时候,你们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。”

“哇!两个都是女老师!”围着何杰的几个孩子啧啧叹道。

涂波站在人群外围。他用力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小男孩。然而,两人却不愿让出位置,共同将涂波挡在谈话圈外。涂波见自己劳而无功,拍了拍穿绿衣服的小男孩说:“最后问你一句!要不要让开?”

穿绿衣服的小男孩纹丝不动,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。

涂波嘿嘿冷笑。他弯下腰,扯着小男孩的衣服,将鼻涕揩了个干净。

小男孩回过神来,一脚踢向涂波,骂道:“狗日的涂波!我要告你!”

涂波早有防备。他握紧双拳,一步跳开,蔑视着小男孩。

小男孩满面涨红,却不敢上前。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涂波,班上又有谁打得过他?况且,班上还有涂飞。小男孩扯着衣领,望着衣服上令人恶心的污渍。他屯了一口痰,出其不意地吐向涂波。

然而,涂波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。明显感觉到小男孩的软弱后,涂波翘起屁股,讥讽道:“来啊!单挑啊!日龙包!”

看到这一幕,何杰等人哈哈大笑。穿绿衣服的小男孩羞愧难当,噙泪离开了人群。

白南山看得清清楚楚。他打心里讨厌涂波。他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个成年男子,狠狠地踹一脚涂波的屁股,最好把他踢到河对岸去。想到此处,白南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。他生怕被涂波看穿,便刻意避开他的视线。

涂波愉悦地走到何杰身旁,大声问道:“她们会不会教我们?”

何杰翻了个白眼,懒得搭理涂波。不过,这也是其他孩子好奇的问题,何杰勉为其难地说:“她们只教一年级!”

何杰顿了顿,看向涂波,问道:“我们人类说话,你这头猪也能听懂?”

在班上,涂波不愿和何杰动手。并非怕他,而是怕何乃的竹片。

涂波毫不示弱,说:“我晓得!新老师来就把你爸换掉!除了打人,你爸爸还会做什么?”

何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他同样不愿动手,只是冷嘲热讽道:“你这样的猪!我爸可教不会!语文考八分,数学考七分。哎呀!真是好笑!”

此言一出,所有人都笑出声来。

涂波看了一眼众人,凶神恶煞地说:“笑个锤子!打你狗日的!”

众人强忍着笑意,不敢直视涂波。

涂波斜眼看着何杰,嘿嘿笑道:“你爸还是老师?你怎么没考到第一名?要么你是猪,要么你爸不会教。”

涂波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何杰的父亲开刀,实在是忍无可忍。就在两人准备动手时,有人抢先出手。

涂波正得意时,突然一脚揣在他的后背上,他向前跑出几步,一头撞在墙上。涂波勃然大怒,回头一看,发现是涂乐踢了他一脚,却不敢言语,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。

涂乐身旁站着白小林和枝若。他们都在读五年级。

涂乐看向身边的女孩,说道:“枝若!你问吧!”

众人见涂波被打,心中大喜。众人都看向那个叫枝若的女孩。已是夏日清晨,可白南山感觉到一阵春风拂面。而她的声音,就像春风扯掉的花瓣,缓缓地飘落在白南山的耳边,清脆悦耳。

枝若冷冷地说:“你不用打他,我只想问问他。他要是看见悠然的钢笔,就把它还给我。”

涂乐气急败坏地走过去,扯下涂波的书包,翻找起来。片刻后,涂乐从书包里取出一直细黄的钢笔。

涂乐拿着钢笔,问道:“就是这支吗?”

枝若快步走到涂乐身边,取过钢笔看了看,点头说道:“错不了!”

涂乐觉得自己脸上无光,又踢了涂波一脚,愤概地说:“给涂家人丢脸!还学会偷东西了!”

涂波抹了一把眼泪,委屈道:“不是我偷的!是在白南山的坝子上捡到的!”

话音刚落,众人齐刷刷看向白南山。只见他满脸通红,低头不语。

枝若走到白南山身前,指着他问道:“你拿的?”

白小林一直站在一旁看笑话,见矛头转向白南山,他才开口说:“南山兄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?这一定是个误会。”

涂波转悲为喜,喝道:“他做不出来?昨晚,因为偷钱他才挨了一顿打。他才是偷儿。”

白南山泪流满面,反驳道:“不是我偷的!”

此时,枝悠然正和几个女同学闲聊。听到白南山的吼声后,她快步走到枝若身边。她这才知道,原来是枝若在给自己寻找钢笔。枝悠然接过钢笔看了看,随即扔给涂波,说:“我才不要你用过的破笔。”

枝若瞪着枝悠然,不满地说:“你有毛病吗?”

枝悠然愤愤不平地说:“是我借给南山的。估计是他不小心弄丢了钢笔,才被涂波捡到的!”

枝若冷笑道:“好!以后我再给你买东西,我就不是你姐!”

枝悠然不敢惹恼她,便埋头不语。

此时的白南山恼羞成怒,他握着拳头向涂波走去。涂波见他走来,便严阵以待。

所有人都看向涂波和白南山。他们希望那经常被欺负的白南山能够打败涂波,替他们出一口恶气。枝悠然也在其中。

就在两人准备动手时,何乃突然一把推开涂波。

何乃喝道:“堵在门口干什么?都给我走开!”

见何乃拿着钥匙朝门口走去,枝若几人连忙散开。

何乃将门锁挂上,轻轻推开木门,只见教室地上全是浑浊的水。水面上到处都是树叶和纸屑。何乃叹息一声,跨过门坎,一脚踩进凊人的泥水里,犹豫片刻后,还是走到第一排的书桌前。他的食指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。何乃茫然四顾,忍不住擦了擦黑板,然后在黑板边缘轻拍黑板擦。粉笔灰不停地往下掉,有的飞在中,有的落到何乃的头发上和衣服上。

何乃走到门口,对孩子们说:“安静!吵什么吵?穿鞋的同学,把鞋子放在门边。进来的时候,你们慢点走。谁要是弄湿了谁的衣服,小心我的蓝竹片。”

门外的学生听得很认真,纷纷点头称是。

何乃走出教室,站在门边补充道:“进去后,看好自己的书,别让它掉进水里。把自己桌椅的卫生打扫干净。”

学生们齐声应道。

见何乃离开后,一个小男孩不满地说:“教室里全是水!还上个毛线啊!”

何杰一听,指着他破口大骂:“废话真多!不上就给我滚!”

说话间,涂波脱下凉鞋,带着学生们走进教室,并玩起水来。

白南山埋着头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枝悠然和两个小女孩站在他身旁,她们不愿走进教室。

枝悠然一直关注着白南山,见他被“偷儿”这两个字定在原地,心中充满了自责。

这时,值班老师走出办公室,用力摇晃着手中的铁铃。尖锐而连续的铃声催促着还没走进教室的学生。值班老师的裤腿卷得高高的,小腿上沾满泥水,活像一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庄稼汉。片刻后,他再次摇响铁铃,随后返回办公室。

枝悠然环顾四周,只见整个阶沿坎上只有她和白南山。

枝悠然焦急地说:“白南山!你怎么了?”

白南山充耳不闻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枝悠然轻叹一声,把鞋子脱下后,又将它们放在门边,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室。

不多时,陈世峰抱着一叠作业本从白南山身旁走过。他拍了一下白南山的脑袋,笑道:“娃儿!开始上课了!”

白南山回过神来。他正准备走进教室时,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扯住他的右耳,将他拖进教室。白南山只觉自己的右耳快被扯掉一般,疼得他眼泪直流。

教室里响起一阵哄堂大笑。其中一道声音格外清晰,涂波大喝一声:“大家小心!偷儿来了!”

白南山听到这个声音,愤怒像洪水一样涌进他的血液里。何乃刚松开白南山的耳朵,却见他直接将凉鞋砸向最后一排的涂波,然后踩着水,扑了过去。

这让何乃愣了一下。片刻后,他感到怒火中烧,将手中的书往讲桌上一扔,怒吼道:“我看你们是要造反了!”

说话间,何乃直接追上白南山,伸手就要抓住他。教室里一片哑然。两道波纹先后荡向涂波。涂波下意识地退到墙边,静观其变。

白南山刚跑到涂波的书桌前,却被何乃一把逮住了左手。情急之下,他抓起涂波的书,直接砸去。涂波嬉皮笑脸地躲了开。

语文课本撞在墙上,顺着墙壁掉进水里,像一只慢慢展开翅膀的大白鹅。

何乃无法理性地面对眼前的一切,唯有武力可以解决他所面临的问题。

何乃再次扯住白南山的耳朵,把他往墙角一扔。他用竹片对准白南山的眉心,严厉地吼道:“谁给你的胆子?敢扔书?要不我把你扔出去?”

白南山躲在角落里,一言不发。他垂头咬牙,直盯着何乃小腿上的腿毛。

何乃见他态度傲慢,无动于衷。他一脚踢在白南山的大腿上,提醒白南山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。白南山撞到墙上,疼得哇哇大哭。

听着小男孩的哭声,何乃觉得自己下手有些重。他走到墙边,将书本捞出水面,丢在书桌上。一股浑水顺着书桌流回水面,激起一阵涟漪。何乃举起竹片,指向涂波说:“过来!怎么哪天都有你?脸皮比城墙还厚!”

涂波挪动着沉重的身躯,朝着何乃缓缓走去。何乃见他动作迟缓,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,扯着涂波向白南山走去。为了方便自己的管理,他让两人并排站在一起。

何乃看着墙角的两个学生,无奈叹息。他多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,这似而不同的折磨让他迷茫起来。

何乃降低声音说:“伸出手来!”

两个小男孩颤抖着伸出双手。白南山望着手掌上的红痕,正想换一只手时,却见那旧痕上又多出一道新痕。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同,但是那种痛却是相似的。两人挨了一顿板子,何乃的愤怒随着竹片一起挥去。看着眼前痛哭流泪的孩子,他心中的失落和矛盾像教室里的水,堵得他喘不过气来。他暗自想道:“‘严于律己,宽于待人。’的道理,我又何尝不明白?然而,我还有其他办法吗?数一数他们身上的问题就够头疼的了,又如何去梳理和解决呢?”

何乃若有所思地走向黑板,背影里写满了消瘦和落寞。回到黑板前,何乃让学习委员带领同学们齐读文章。这时,教室又恢复了正常。

两个小男孩在墙角里止住眼泪。白南山开始幻想着如何报复涂波。眼前的小男孩让他恨得牙痒痒。愤怒和仇恨让他鼓足勇气,他死死地盯着涂波。

涂波早已习惯这种威胁,反而向白南山挤眉弄眼。于是,两个人从悲伤中逃离出来,用眼神和表情交流并反馈着彼此的恩怨。至于何乃在黑板上讲些什么,那就不得而知。天气渐渐炎热,脚下的浑水给学生们带来夏天的凉意。

快下课时,一个人出现在门口。那人敲了敲门,客气地说:“何老师!我有点事想打断您!”

何乃将书背在身后,走到门边,问道:“白校长找我有事?”

白凡华向左移动两步后,笑道:“我带两位新老师熟悉一下班级和老师!”

白凡华转过身,继续介绍道:“两位老师!这是我们的四年级。何老师正在授课,他也是该班的班主任。”

门外走来两位女老师。一位穿着白衬衫,另一位穿着红白相间的圆领短袖。

穿白衬衫的女老师面带笑容,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,说:“何老师!您好!”

何乃笑着点头。

穿白衬衫的女老师向学生们说:“嗨!各位同学!你们好!我的名字是白萫花!你们在水中的课堂给了我很大的感触!你们真是太棒了!加油!”

何乃转身对学生们说:“同学们!新老师带来了新知识!全体起立!欢迎我们的新老师!”

“老师好!”同学们站起身,异口同声地喊道。

涂波靠着墙壁,大声咆哮着。

白南山一脸鄙夷。

另一位女老师面色凝重,目光一直打量着白南山和涂波。白南山被她这么一看,顿时脸红。

待学生们安静下来,另一位女老师淡淡地说:“你们好!我叫任瀞!”

何乃领着学生们鼓掌欢迎。四人寒暄几句后,白凡华领着两位老师走完剩下的教室。

白凡华见两位老师神情凝重,心中有些担忧,心想:“唉!终于有大学生到来,学校的师资力量会得到极大的提升。不过,这下得真不巧。见到学校如此艰苦的条件,她们会待下去吗?”

任瀞跟上白凡华,好奇地问道:“白校长!教室里怎么会有水呢?”

白凡华忙道:“昨夜下了一场大雨,导致后檐沟滑坡,水沟被堵死后,雨水便跑进了教室。村民们正在处理这件事。”

白萫花的激情已被她完全释放。学校和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。面对这种情况,她感到失落和沮丧。白萫花的热情被夏日的炎热所代替,她沉默不语。

三人来到办公室门口。

白凡华讪道:“抱歉得很!连坐的地方都没有!”

任瀞笑着说:“白校长客气了!站着也不错!”

三人站在屋檐下,放眼望向河谷。山雾缭绕遮蔽绵延青山,洪水汹涌响彻整片河谷。白凡华为身后的学校感到自卑,却对眼前的山景充满信心。

白凡华笑道:“雾罩还往山沟里跑,估计还得下雨。学校的条件虽然具体,但是这方水土却很养人。我们村子里有三个九十高龄的老人,算得上是长寿村了。”

任瀞明白白凡华所指的美好。她望着河谷四周围得严实的群山,指着一座红岩说:“这座山像坟墓。”

闻言,白凡华惊讶不已。心想:“大清早的,怎么说起这等晦气话来?”

白凡华发现,任瀞是个直来直去的人。

白凡华坦然一笑,说:“听你这么一说,我倒是发现了一些病人的气息。”

任瀞看着那些坟墓般的群山,叹息道:“倒不是生病,而是环境总会阻碍我们的能力和动机。”

白凡华放大瞳孔,上下打量着任瀞,心想:“这任瀞有点东西啊!”

白凡华热爱并理解这片土地,他努力理顺思绪,说道:“无能和贫穷总是关联的。无能造就贫穷,而这一代人的贫穷又是下一代人无能的基础。学校里全是民办教师,大部分都是初中文凭,都不懂什么专业知识。因为热爱,所以才坚持着这份事业。你们的到来,对孩子们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。”

白凡华欲言又止,生怕自己说错话。只见任瀞认真聆听,而白萫花看起来很美,却看不出她的心思。

白凡华接着说:“其实!你们来了,我们非常高兴。但是,我们又担心你们待不下去。”

任瀞正色道:“放心吧!白校长!我们决定来这里之前,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。同时,我们知道自己的责任,我们会尽力做好。”

听着两人无聊的对话,白萫花一边刮着白鞋上的稀泥,一边问白凡华:“白校长!我们住哪呢?”

白凡华迟疑片刻,说道:“我选了两家。一家是土墙房子,有三间房,不过条件比较辛苦。另一家是新盖的砖房,位于二楼,有两间房。”

白萫花在心中预想了一下,还是觉得不放心,说:“那就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吧!”

任瀞话锋一转,问道:“白校长!哪一家比较好相处?有没有厨房呢?”

白凡华笑道:“咱们村子里的人都很好相处。白国伦家有厨房,他也是我的长辈。我们平时都在他家吃饭,学校的很多事务都由他负责。”

任瀞点了点头,果断地说:“那就他家吧!不用看了!你怎么看?白老师!”

白萫花哭笑不得,皱着眉头说:“还问我做什么?”

三人说话间,教室里陆续走出学生来。

白凡华望了一眼手表,忙说:“我得去打下课铃了!”

任瀞和白萫花相视一笑,便不再言语。

六年级的班主任谢德会下课后,拍打着身上的粉笔灰,向办公室走来。

看到谢德会后,白凡华摇着铁铃问道:“谢老师!还有课没有?”

谢德会站到三人身旁,说道:“什么事?只有第五节课!”

白凡华双手握着铁铃,告诉谢德会:“那得麻烦你一件事。你带两位新老师去白国伦家坐坐,顺便看看房子。”

白萫花忙说:“不用麻烦谢老师!我们自己去找。”

谢德会盯着白萫花的发卡,笑道:“这朵花真漂亮!”

随后,三位女老师富有热情地讨论起发卡。

白凡华见三位女老师专注地聊起头发,便抽身离去。

四年级的教室里,何乃刚走出教室,涂波就哼起了小曲,浑然忘记自己被打的事情。

一名女同学冲着涂波喊道:“涂波!要交作业吗?”

涂波倚在门板上,说:“我不交!我连书都没了!以后别叫我交作业!”

女同学欲言又止,不愿理睬他。

枝悠然看了一眼墙角的白南山。她转过身,把作业本放到桌上。随后,她踩着水走到白南山跟前,问道:“作业在书包里吗?学习委员要收作业了!”

白南山不为所动。他走回座位,从书包里取出语文本,转身扔到枝悠然的书桌上,然后惆怅地坐回长凳。

枝悠然失落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收集完作业本,又让坐在前排的同学传给学习委员。她学着白南山的样子,趴向书桌。枝悠然望着白南山的背影,心中充满了歉疚。

两节语文课后,接着是两节数学课。白南山并不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。他很想逃离这里。他望向门外的那片山色,心想:“妈妈什么时候回来?她有两位新老师漂亮吗?嗯!妈妈会带着一个漂亮,听话的妹妹回来。她们站在教室门口,打断老师授课。然后带着我离开这里。”

白南山经常走神,这种病就像癌症一样蔓延开来。但是,台上的老师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,只是热情地组织着这场集中练习。白南山的学习动机受到病态的压制。他束手无策,并渐渐习惯起来。

两节数学课结束后,何乃对同学们说:“今天不用上最后一节课。没事的同学,各自回家吧!”

学生们一听,哄然而散。

枝悠然等人捡起水里的树叶和纸屑,然后又去操场,检查自己班级负责的区域。此时,学校里已没有多少学生。枝悠然返回教室,看见白南山正在写作业。回到座位上,她鼓起勇气向白南山说:“白南山!怎么还不走?”

白南山自顾自地抄写生字,语气平缓地说:“你先检查一下你的书包,确定没丢东西,我才能离开。”

枝悠然羞得满脸通红。她慌慌张张地提起书包,踩着水逃出教室。面对两位同学的道别,枝悠然置之不理。不一会儿,剩下的学生陆续离开教室。教室里,只剩下白南山一个人。

一位年轻的男老师来到门口,用只有大拇指的右手敲了两下门板,问道:“娃儿!怎么还没回家?”

白南山抬起头,看到五年级的班主任陈世峰后,连忙把书本放入书包,说:“马上就走!”

陈世峰倚在门边,呵呵笑道:“慌什么慌!新老师都去你家吃饭了,你还在这里?”

白南山一脸茫然,心想:“去我家了吗?”

白南山走出教室,与陈世峰擦肩而过。陈世峰一把拉住他,笑道:“等等我!我也要去你家呢!”

白南山呆呆地看着陈世峰,没有说话。见陈世峰锁门时,他拔腿就跑。

跑到池塘边,白南山才停下脚步。白南山伸出右手,将大指姆以外的四根手指卷起,在大指姆和手掌间夹起一根毛草。

白南山自言自语:“这能写字吗?”

白南山边比划边回头张望,生怕被人瞧见。想着想着,白南山一脚向前踢去。脚上的稀泥随之飞出,掉落在地里的菜叶上。当他发现那是汪小女的菜地时,急忙逃开。

快走上坝子时,白南山听见屋内传来欢声笑语。犹豫片刻,他径直走向涂家,绕到后檐沟,快步走进厨房。厨房里,顾世珍等人正忙活着准备午餐。

白南山径直穿过厨房,往卧室走去。他把书包扔到床上,顺势倒下。因为怕弄脏床单,他把双脚伸在半中,远离床边。白南山好奇地听着饭屋里的谈话。

他们的谈话主要集中在两位新老师身上。

见陈世峰走进房间,白凡华高兴地说:“耶!现在才是真正的满员!陈老师来挨着我坐!”

陈世峰玩笑道:“都说雨润万物,没想到它连教室都润。”

众人闻声,皆是哈哈大笑。

白凡华笑道:“我们的教室得重新筑地板了。”

谢德会笑道:“陈老师!你现在可不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了。”

陈世峰呵呵一笑:“我和两位新老师的年纪应该相差不大。”

白凡华担忧着教室进水的事,对着白国伦说:“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三公。等教室晾干后,地板就得重新筑一下。陈老师会配合您的工作。具体用了多少活路,你帮我记一下,我们会支付相应的费用。”

白国伦介绍完滑坡的情况后,就没有参与谈话。见白凡华提到学校的问题,他才微笑着说:“你要我干活,就别跟我谈钱的事。我可是一名老党员。再说,村子里的人,对学校是有感情的。今天这件事,大家都是自告奋勇地参与进来,怎么会要钱呢?我们是为自己的孩子办事,有什么关系?”

白国伦一边说着话,一边观察着老师们的反应。见他们听得仔细,白国伦把话题转到陈世峰身上:“我还是喜欢和陈老师一起做事,干脆利落。”

白凡华急忙接过话头,看向两位新老师:“陈老师的右手少了四根手指,这是他在外地务工受的伤。陈老师因此得到了一笔赔偿金。他返乡后,第一时间将钱尽数捐给了学校。”

陈世峰哈哈大笑道:“你说了多少遍了?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老茧。你就说,我是走后门进来的,那又如何?”

白凡华诧异道:“校方进行一番了解后,才知道陈老师曾上过高中。因此,村民和校方才共同聘请陈老师到学校任教。在以前的老师队伍里,他也算是高材生,现在可算不上了!”

任瀞神情严肃地看向陈世峰,心里有些难受。刚来学校的时候,任瀞只觉得学生有很多问题,却没想到,学校的师资也有问题。看着陈世峰用伤残的手写字,她心里充满疑惑和担忧。

为了活跃气氛,白凡华对何乃说:“何老师!大家都认可你和陈老师的字,但谁写得好就很难说了!”

见何乃一脸不屑,陈世峰嘻嘻笑道:“何老师!别不服气!我可是让了你四根手指头!”

若是平时,何乃定会与陈世峰理论一番,但今天多出两位新老师,他心想还是算了吧!

白萫花没有坐惯高板凳,她想起身站一会儿。谁知,她刚一动身,一旁的任瀞就险些摔倒在地。幸亏陈世峰眼尖,一把扶住了她。

任瀞万分羞愧,两眼直瞪着白萫花。见她气鼓鼓的样子,白萫花捂嘴笑了起来。

此时,一道身影走到门边。那人伸头探脑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众人,笑道:“还挺热闹啊!”

白国伦见涂六站在门口,心想:“这家伙也太不知趣,现在那是他来掺和的时候。”

白国伦客气地说:“进来坐吧!”

涂六倒也不客气。他掏出香烟,排发一圈后,挨着何乃坐下。

涂六点燃纸烟,对何乃说:“何老师!我有件事要跟你确认一下!涂波的书是被谁丢了吗?”

何乃不耐烦地看了涂六一眼,说道:“没错!是白南山弄丢的!”

涂六笑哈哈地说:“他没说谁丢的!我看啊!连书本都没有,哪还读什么书呢?”

听出涂六的来意后,白国伦走到厨房门口,大声问道:“你婆有没有看到山蛮回来?”

顾世珍在灶后挤着一个白色布袋,正用力挤出里面的豆浆。听到白国伦的询问后,歪头回道:“还没回来!”

白南山躺在床上,不敢吱声。

白平安家的低声说:“他好像在里面!应该就在卧室里!”

顾世珍瞪了白平安家的一眼。她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,现又生出这件麻烦事来,心里自然不喜。她起身整理了一下围腰,便向饭房走去。

顾世珍走到涂六身边,平静地说:“涂六!你从哪里来啊?我正在点豆花!一会全是渣渣的话,你要负全责!”

一听到豆花后,众人顿时大笑。

涂六递给顾世珍一根烟,笑道:“三婆放心!身上没有脏东西!”

顾世珍打量着涂六,见他双眼布满血丝,便问:“刚从街上回来吗?是不是又打牌了?”

涂六尴尬地回道:“昨天是街上王八的生日,我陪他喝了几杯,所以才回来。”

顾世珍冷哼道:“你倒是潇洒!娃儿今天丢了书,明天可别丢了娃儿!”

白国伦连忙制止道:“老师都饿坏了!你赶紧去做饭!”

涂六心有不快,不满地说:“三婆!我见老师都在,便来和他们聊聊天。我这娃儿,还真不好管。因为我对教育一窍不通,所以才把他送去学校。现在书都没了,这是怎么回事呢?”

何乃生气地说:“如果你觉得我教得不好,就直说吧!再者,我也教不了你的娃儿。”

涂六嘻嘻笑道:“这话可不能从老师嘴里说出来,听着有些好笑。”

“涂六!”顾世珍生气地说:“我从小看你长大,你爷像你这样吗?他是个生意人,也没有三天赶两场。你呢?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赶场吗?小娃儿从说话和走路开始,就跟父母学。你还是少打一点牌,多去关心一下孩子。”

涂六心中羞愧。眼前的老妇人从小待他就很好,小时候自己还吃过她的奶。而且,顾世珍不是那种情绪化的人。如今见她置气,涂六只得笑而不语。

顾世珍看了一眼涂六,继续说道:“丢书是山蛮的错。但是,我相信山蛮那孩子。不是我护短,大家有目共睹。他是我一手带大的,我知道他的性格。我看啦!一定是被涂波给激怒了。”

何乃急忙补充道:“我就说,南山这么乖的娃娃!怎么今天会动手呢?”

涂六笑呵呵地解释道:“如果那娃儿做错事,你们尽管教育,尽管打。丢书呢!还是不对!”

顾世珍环视一圈,笑道:“既然是山蛮丢的书,那就用他的书来作赔偿。多大一回事!你就在这里吃饭,我先去忙了。”

涂六这才意识到,自己不该贸然闯进来。这倒不是他理直气壮,而是他无知。此时的涂六,满脸羞愧和失落。而众人的谈笑声掩盖了这一切。

白萫花和任瀞把板凳搬到门边,躲避着满屋的烟味,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。

又是一场雨落下。瓦片在第一时间告诉了白南山。

白萫花听着雨声,望着楼板问道:“什么声音?”

白国伦哈哈笑道:“那是雨水滴落在盆里的声音。”

白萫花向任瀞低声说:“如果录下这种声音,再配上钢琴的旋律,应该会很不错……”

任瀞沉默不语。

然而,白南山心中只有一句话——我相信山蛮那孩子。它像一首美妙的曲子,和雨水混在一起飘落在河谷里。

点击阅读全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