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1>临近盛夏住的楼前面有一排高大的树,挺括的叶子看着又绿又肥。它们开花不像白玉兰一样繁盛,但是却很特别,碗口大小的一朵朵花儿,娇羞的藏在绿油油的叶子里,它没有浓烈的花香,这种树木的花儿洁净如玉,如白玉雕成后被挂在树上。每次晾衣服或者去阳台伸懒腰时候,看见它们就觉得心情舒畅。生活的小区种了很多山茶花,春节前后山茶繁盛的让人喜悦,满树的红花特别热烈,白色的山茶只有几棵,中国人爱红色,就连花儿也是偏好喜庆浓烈的。与之相比较院子里的腊梅就显得很孤单了,独自盛放的时候只有浓郁的香气让人注意,不过,腊梅势单力薄难以和山茶家族争瞩目。

又是一年山茶盛放的时刻。我看着浓烈的山茶,差点错过父亲的电话。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问我身体怎么样,工作是否顺利,天冷多添衣云云。我一一答复,和他讲了几个最近发生在身边的趣事儿。父亲听着没有说其他的。之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。我问他还有什么事儿么?父亲说没什么。我刚想说,我挂了,下次有时间再打给你的时候,父亲支吾的语气有些反常。他支支吾吾了很久,我着急的追问他究竟怎么了,我听到叹气声,我叫了他好几声。我听到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,她对父亲说:电话给我,我和小年说。

“妈,我爸怎么了?家里有什么事么……”

“小年,你不是我们亲生的。你的生父母来找你了。”

“妈,今天你们怎么突然幽默起来了,和自己儿子开起这样的玩笑了……”

“小年,我没开玩笑。你和另一个孩子抱错了。我和你爸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但是你亲生父母找过来了,我们和他家孩子做了亲子鉴定,他是我们生的。你回来吧,你回来和他们做个亲子鉴定。”

我一时语塞,只觉得脑子像炸开了一样。我觉得这是不苟言笑的母亲突然变得幽默了。可是回味着母亲语气又不像玩笑。我忘了后来父母在电话那头说什么。挂掉电话之后我望着鲜红如血的山茶,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我在寂静的房间里等着第二天的到来,我蒙上头想要入睡,各种生活的片段不断出现在眼前。爆裂的摇滚音乐灌进耳朵里。睡不着的我走下楼,在夜色和寒凉的气中走了很久。

家里有很多陌生的面孔。一进门就被凝重的气包围。一个中年女人一把抓着的手一边对我说:“孩子,我是你妈。”我茫然的看着她,想甩开他的手。我看着妈妈,妈妈木然的站在不远处,她在极力忍住眼睛里的泪水。自称是我亲生父母的人拉着我问长问短,我有些不适应,疲累的我不想说一句话。我想回到自己房间睡一觉,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,就是作了一场梦。爸爸、妈妈在一边插不上一句话,他们只能看着看自称我父母的人对我问东问西。我有心无力的应付着“陌生人”的问题,只觉得好累,好想回到自己的方间,关上房门,倒头好好睡一觉。等到他们的热情不在那么浓烈的时候,妈妈提出来让我和亲生父母去DNA。那个坚称是我亲生母亲的人说,不用做,她看见一眼就能确定我是她儿子,母子连心错不了的,她说我多么多么像我生身父亲年轻的时候。我一脸茫然,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,我的脑子已经彻底乱成一锅浆糊。

等待DNA鉴定结果的时间里,我能听到自己的每一声心跳,我期待着结果快点出来,又怕结果出来。我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,他们的孩子已经明确了身份,以后这个家庭的欢乐与悲伤注定不与我相关了吧?如果我是杜建国、姜秀英的孩子,我要怎么接受这个结果,我要如何与原来的家庭告别,要怎么融入杜家……以后的生活里怎么处理与爸爸妈妈,与杜家的关系。我的生活会不会惊天大逆转,原来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发生变化?如果,我想的是如果,如果鉴定的结果显示我不是杜家的孩子,我要怎么办?要不要接着寻找亲生父母,他们的孩子又是谁的,他们的孩子又要去哪里找自己的父母?我的思绪不断的翻腾着,我没办法静下来。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话,也不想回答杜建国、姜秀英的问题。我特别疲惫,我累了,特别累。

看到鉴定结果的时候,姜秀英几乎是跳起来的,我觉得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喜悦。她反复的看着那张纸,一边高呼:我就说不用验,我一看就知道小年是我儿子。这下好了,这下好了……妈妈长舒了一口气,说着结果这样很好,两家人都是团圆的结局,她转身流下的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失落?三十年的时间真的很长,“妈妈”这个称谓我叫了她三十年,原来一直觉得母亲对我的不多,他的爱都给了我的弟弟江嘉城,现在看见她的眼泪我明白,她是爱我的,尽管对我的爱不及对嘉城的多,可我是她养了三十年的儿子,从此以后我就要叫另一个女人“妈妈”了。妈妈的心里一定会有许多不舍和伤感。爸爸没有“打搅”我们一家团聚的时刻,我觉得他一定是去安慰妈妈了,我想对他们说:我永远爱你们。永远是让你们骄傲的小年。我被“陌生人”围着,他们开心的像中了几千万大奖,此刻的我就像博物馆里一件陈列的展品一样被人评头论足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对亲生父母的感觉并是不很强烈,“爸爸”“妈妈”我叫不出口。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,原来看新闻的时候只觉得人生的无常,感叹命运对人生的捉弄,我曾经对着同事发表长篇大论,我们讨论着那些找回亲子父母的幸运,也会感叹那个孩子要怎么接受猝不及防的改变,你做了自己那么多年,有一天你忽然就不是你自己了,你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,你的兄弟姐妹不再是你的兄弟姐妹,你要叫陌生人“爸爸”“妈妈”“哥哥”……,你必须要接受陌生人闯进你的生活,你必须要接受你生活的大转变,甚至要和过去的熟悉的人和环境告别……安稳的生活一瞬间崩塌,要接受,重建自己的生活。一下子安逸的生活偏离了自己的轨道,以后都成了无法预料的未知。

晚上两家人在饭店吃了所谓的团圆宴。欢乐的宴席上我像一个异类一样,愁苦的情绪让我想快点逃离出去。每一个人都和快乐,除了我。我被安排坐在杜建国和姜秀英中间,杜立新坐在我爸爸妈妈身边;杜立新热情的叫着我爸爸妈妈,给他们倒酒夹菜,相比之下我就想一个异类一样,我自顾自的低头吃菜,听着他们谈笑风生。不知名的亲戚大谈分离的如今的团圆美满,一边又起哄让两个儿子(我和杜立新)给父母们敬酒改口。我实在高兴不起来,我也没办法叫“陌生人”一声“爸爸、妈妈”,我知道他们没有养我却是生了我的人,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江嘉年。我想克服自己的情绪,始终难以说战胜自己的心。我知道。其实在鉴定结果出来的一刻我就应该改口,可我真的叫不口,直到现在我也如在梦里,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。为什么这件事儿的主角会是我,为什么?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,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就如几天前一样,我没有接到打给我的电话,我接着在互联网公司里做一个卑微的社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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